编者按：石英洲先生在《精粹不容有瑕疵》中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戏曲舞台上出现前代布置后世景，算不算“违规”?其实对此问题一直有不同的看法，现将齐如山先生的旧文《论戏词不怕典在事后》一同刊发，请广大读者两文互参，并发表您的高见。本刊将对此题作一专门讨论。
精粹不容有瑕疵
石英洲
京剧音配像工程是我国戏曲史上的一个伟大创举。几百出传统经典剧目不仅为广大戏迷提供了丰富的文化精神食粮，更为专业院团及各类戏校的学员提供了可资观摩的“样板”和研习、进修的“教材”。正是从“样板”和“教材”的层面上要求，这些精粹剧目理应是完美无缺的，哪怕有些微瑕疵都会使珍品受到污损。
日前央视戏曲频道曾播出京剧音配像剧目《吕布与貂蝉》，无论是录音还是配像都无可挑剔，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在布景道具上出了毛病。王司徒在自家府邸宴请吕布时，庭堂两侧的屏风上书写的竟然是唐朝诗人张旭的《桃花溪》和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两首七言绝句。这是一个非常低级的历史文化知识性的错误。《吕布与貂蝉》是人们熟知的三国故事，而这两首唐诗又是大多数中学生甚至小学生都能背诵的名篇，诗作者晚于剧中人物五百多年。布景诗句与剧中人物的硬性拼接，可称得上是侯宝林大师的相声名段《关公战秦琼》的姊妹篇。倘若这两首诗还用张旭本人或怀素独擅的“狂草”书写，或许还真能蒙混过似我辈的大多数人，而它偏偏用的是不难辨认的行草字体，因而使这一明显纰漏十分抢眼。
倘若说该剧组人员连这点常识都不懂，任谁也不会相信。那么为什么在制作过程中有关人士对此却视而不见、不予纠正，这又所为何来?我想他们可能会以所谓“白璧微瑕”或“瑕不掩瑜”做辩护辞，甚至还会有人指责我是“吹毛求疵”、“小题大作”等等。如业内人士果真持此观点，我实在不敢苟同，并且认为这是对艺术、对观众、对历史极端不负责任的态度。
论戏词不怕典在事后
齐如山
戏剧中往往有周秦人物而念汉唐诗句者，学界中对于此点，大致不满。按戏曲虽是代言体，而与八股之入口气者稍有不同，八股之入口气系国家之功令，万不许违背，故丝毫不能假借；戏剧则系游戏文章，没有那样森严的法律，故元明清以来之曲文以前朝人念后代人之诗者，触目皆是。明清以来之传奇，集唐诗者尤夥，且有直呼后人之名者，决不算犯法。其所以不犯法的理由，是因为戏曲是给现代人看的，过去的历史地位，是已经完全明了，所以凡是歌咏史事，或是后代人替前代人们描摹心理的诗歌，以及有名的语料都可以采入，为的是烘托本剧的兴趣，而且这种文字都是极概括而有意义的，可以增进剧词的经济和趣味。兹略举数则如下。
《汉宫秋》杂剧中，有：“怎的教他环 影归青冢月，琵琶声断汉宫秋。”后又云：“葬在江边，号为青冢。”如此则前折所云青冢二字，未免太早。
《千金记》传奇四十六出，张良白：“昔日四皓俱归隐商山。”云云。昔日二字，未免话气稍差。
以上二则，时代虽不差，然显系后人语气。
《琴心记》谱汉朝司马相如事，而二十三出念：“身在萧关意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等句。
《高唐梦》杂剧，谱楚襄王事也，而内侍念：“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又襄王念：“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以上皆前人念后人之诗者。
《千金记》传奇，谱楚汉事也，而十五出项羽念：“吾闻昔人有七纵七擒之能，我项羽岂不能一纵一擒，甚么轻重?”
以上前人说后人事也。
《高唐梦》杂剧，谱楚襄王事也。而内侍念：“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
《洛水悲》杂剧，谱晋曹子建事也，而净白：“我猜他又抱琵琶过别船，想是浔阳女子。”
《渔阳弄》杂剧，谱汉祢衡事也，而白中有：“可知昨夜玉楼成，不是陇西李长吉。”
以上则以前人直呼后人之名矣。
如此种种，实难枚举。故明朝王伯良《曲律》中有云：“元人作剧，曲中用事，每不分时代先后，马东篱《三醉岳阳楼》赋吕纯阳事也，寄生草曲：的是烧猪佛印待东坡，抵多少骑驴魏野逢潘老。俗子见之，有不訾以为传唐人用宋事耶。画家谓王摩诘以牡丹、芙蓉、莲花，同画一景。画袁安高卧图，有雪里芭蕉。此不可易与俗人道也。”云云。此种议论极有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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