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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与想象之后

发布时间: 2022-03-16 09:45:15 浏览:

对一个黑夜的穿越

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主动,这么从容,这么坦然地走进一个黑夜。虽然,此刻天并没有黑。深红色的太阳,像一块童话中的橘子,挂在意象派的画上,不知等待谁的采摘。被点燃的云,深深浅浅,怪怪异异,幻化成一片神秘莫测的橘林。如果不是还清醒,还保持着几分理性,我想我一定会效仿一次飞蛾,扑向那片神秘的橘林。到那时,后果是顾不得的,也不会有太多的犹豫。也许人和动物都有一种天性,一旦被某种神秘的诱惑俘获,投入的决然与快感,只会是颠覆。只是理性还在,在诱惑的大门为我注入一剂清醒,让我明白,那燃烧的神秘,不过是太阳一天的回光反照。我们正身不由己地走进又一个黑夜,然后前景不明地穿过,回国,回家。这是我们北欧之行的既定航班,就像命运中许多不可逃避的既定。我无法判断这清醒和理性的价值,不知道它是好事还是坏事。

空中小姐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似乎要作为一种标榜,荷兰皇家的标榜,与天空明丽多彩的云霞对应。傍晚,我们从阿姆斯特丹登机,就发现了这微笑和云,仿佛是一种天生的照应,根本就与这即将来临的黑夜无关。有关的是我们,这群思想的动物。从天狗吠日时起,我们就给平常的日出日落,赋予了太多的意义。其实,谁曾想过,那些意义不过是我们自己的情绪。比如我们赋予黑夜以黑暗,赋予白天以光明,赋予阳光以明媚,赋予阴天以忧郁。而且,把这样的赋予从自然延伸到社会,给自己加入很多内心的暗示。然后,又让这种暗示左右着自己,就像寺院里那些泥塑人造的佛像。于是,平常的黑夜,与深渊,苦难,死亡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具有了毁灭的意义。没有刻意,没有时光的倒错,也没有什么相关的情绪,非得要用好与坏去诠释。此刻,置身黄昏中的蓝天,我却自然地走进一种微笑与毁灭交织的意象里,我不知道对这个黑夜的进入,究竟意味着什么。

飞机与夕阳逆向而行,地平线上那抹淡红色的光亮,渐渐从舷窗口消失。阿姆斯特丹繁忙的灯光,也很快从机翼下退隐。我知道,我们已步入黑夜的门,谁也无法制动地球的旋转。抛弃一切价值与判断,将情感回归原始,把脸贴近舷窗,让眼光与机仓内的灯光背离,投向那窗外的夜,我想读懂这夜的本来涵义。此时,我发现,自我出发的心理暗示,竟如此严重地左右着这夜的审美价值。我先是试图与雨果同行,走进他营造的悲惨世界。眼前的夜是阴森可怖的,就像是雨果心里的那个严冬夜晚,妇女救济站的那一带荒凉地段。无边的黑暗,犹如一个巨大的深渊,整个世界,都掉入了那深渊里,任何拯救与逃避,似乎都失去了意义。稀落的星光,正在黑暗的淹没中挣扎。月光覆盖了海湾和森林,黑夜又把月光覆盖,世界在展示着一种残酷的循环。黑暗深处的月亮,是一张死尸般惨白的脸;而它周围灰白色的纤云,恰似一张硕大的验尸布。无论是包裹,还是摊开,都回天乏力。先是想到赶快逃离,逃离这样的黑夜,逃离恐怖和畏惧。

可是,当我换一种心情,换一个角废,跟随莫泊桑走一段路,同样是这月光陪伴的黑夜之潞;或走进普鲁斯的拉齐印基公园,感觉却是如此迥然不同。我发现,深邃的夜与机翼下的芬兰湾,都是天幕的另一种存在方式,此刻,最好的诠释是开阔,包容,大气。一股清新湿润的气息,由区位的感觉,甚至GPS的显示屏上进入身体,在内心里弥漫,进而感染了机舱内闭塞的空气,身体在消解,心性在蔓延,浸入于一种淡淡的温柔里。淡静的月亮温婉而柔和,母鸡呵护小鸡般,呵护着一群调皮的星星。它们悠然自得,在上帝的院坝里觅食。天地间的波光,是上帝撒落的谷米。此时,一切欲望都会消失,你别无它求,只想做一颗月光里的星星,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就这样自在,觅食于没有遮拦天地。于是,面对黑夜,我学会了选择。不是选择逃避,而是用审美的眼光,选择走进黑夜的方式。

液晶显示屏像一眼窗,嵌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对着按钮,轻轻一按,眼前便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世界。节目频道大都是外文的,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这才发现,不认识才是真正的距离。《黄金甲》成了此时的唯一选择。剧情在莫名其妙中开始与结束,宏大的场景,森严的殿堂,靓丽的宫灯,柔软飘逸的轻歌曼舞,掩饰不住封建朝廷的暗算、争斗和倾轧。具体剧情记不清了,复杂的人物关系记不清了,就连主要演员,除了巩俐,也似乎记不起名字了。一种残酷惨烈的腥风血雨。却深深地留在了记忆里,很难抹去。不少人曾诅咒过西方中世纪,说它是最黑暗的。相对于我们两千多年的封建主义,西方的中世纪算得了什么!我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踏着两千多年的脚印。

飞机穿行于夜色的宁静里,平稳地飞行。跨过了芬兰湾,穿越了拉多加湖,进入俄罗斯。已感到明显的倦意,索性放平椅背,闭上眼睛,让梦与黑夜相随。耳塞里的温柔与厮杀仍在进行,身子还在黑夜里飘忽,随那穿行的飞机,还有舷窗外的流云,做着物理空间的穿越。心却已似乎身不由己,独自重返那无边的光亮之境。眼前的场景熟悉而又陌生,碧海,青天,枫叶,橡树,草坪,还有自由觅食的天鹅,或飞翔的大雁。这样的美色,怎能一人独享。于是,掏出手机,向朋友发去此刻的心情。我告诉朋友,我们刚穿过挪威的森林,翻越高原镜湖,正在哈塘谷峡湾穿行。海水湛蓝,蔓草青青。虽然,还只是安徒生的近邻,却分明感觉,已置身于他的童话里。阳光被云块割碎,一束束跌下。跌向山峰,山峰便有了倒影,跌向舰艇,舰艇便消解了锋利。跌倒在我们怀里,我们便融化于这湖光山色之间。峡谷的岸边,泊着一艘邮轮,两岸群山张开柔软的绿臂,轻轻呵护着一峡湖水,湖边白桦一树金黄,期待着一场瑞雪的光临……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总之,在我重新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再次从舷窗照入,亮亮的,柔柔的,暖暖的,清新而鲜活。我立刻意识到,我们已经穿越了又一个黑夜,阳光,才刚刚开始。感谢这梦,让我的黑夜也回归明丽,并没有感觉到恐惧的气息。我想,真正的黑夜,在自己内心,那些沉淀的世俗和偏见。只要内心有关丽的导引,哪怕是梦,再深的黑夜,也会在美丽中穿越;再多的穿越,也不过是一个穿越的重复。

在一间带风景的房间想入非非

房间刚清扫过,窗帘刚洗过,阳光刚洗过,清新的气息由视觉出发,游丝般在全身轻撩浅挠。这一挠,便让人想入非非。此在被意识解构,空间消解了距离,时间消解了长度,几十年前的英伦算得了什么。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小屋,或日我的温馨的书房,一个不经意的回眸,我便与福斯特握手。他风尘满面,却面带微笑,气色中透露出一种不可抵挡的从容,优雅,自得。我们相视而坐,共在一个房间,共品一杯香茗,超过了一见如故。用不着我开口,他就急急地在风衣兜里摸索,很快地摸出一叠浸透墨迹,皱巴巴的纸。然后,轻轻地展开,开始给我朗读。我这似乎才明白,他刚从意大利旅行回来,这是他在旅途中写下的文字,他给这些文字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带风景的房间》。

哦,带风景的房间。我似乎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开始链接刚才的感觉。房间幻化出一片广袤的原野,天空净远,微风轻拂,土地刚被春雨洗过,生命正在蓬勃生长,四野风景无数。人在风景中融化,此在已不是臃赘的物。这样不行,怎能在幻觉中沉醉和生活。是窗外的声音,鸟的几声喳喳,还有对面人家宠物的轻吠,把我从梦幻中召回。这才感到,再伟大而美妙的梦幻,都要回到现实,心里才会踏实。这是我几年前搬进来的家,在这个叫旭光小区的小区之南,与岷江故道相依相惜。风景就在房间,或房间的窗外,何必要舍近求远,舍实求虚。没有必要刻意。于是,我学起了体验卞之琳,推开一扇窗,让目光与心灵从这个房间出发,去欣赏窗外的风景。所不同的是,卞之琳是站在桥上,我是站在阳台;卞之琳站在桥上的时候,有人在看他,而此刻,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我。

窗口向南,面朝岷江和岷江故道,让我以一种超越和开阔的自然心态,面对我生命中的河流。这不知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天意。这眼窗开启了很久,入秋后妻才把它关上。平时的关和开,都不是为了风景,更多地是让房间通风透气。长期的封闭,是会霉变的。记忆中,为看风景而开窗,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而且,是站在房间里,让窗外的风景具有了房间的意义。我想,这该是我想起福斯特的原因。仲秋的天本来就碧蓝幽深,再被一场清雨洗涤,那种清爽便几近于一种旷远的虚无。不知飞鸟到哪里去了,苍鹰到哪里去了,云朵到哪里去了。坚守的仍然是岷江,还有与江有关的远山近树。这使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每次回家,他们都久久地站在门口的古井旁张望,根本不管我带回去的是喜悦还是惆怅,他们都是一个眼神,一样心情,一种恒久不变的姿势。我相信,这种守望的姿势,是从内心生长而出的,它融会于血液里,不可人为地复制。

守望的岷江似一条曲线,轻柔,细软,飘逸,像一只无缚鸡之力的纤纤玉手。这使我想起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和她沉醉的那条欧洲的河流。那种静静的流淌,波光粼粼,穿过小蓝水泡,一个接着一个,朝前趱赶,稍不留心,就趱碎了。还有那些顺流飘逸的水草,以及河岸边那些断枝的老柳。先还有些伤感,为这秋天的岷江,还有那一缕无法排遣的轻柔。后来的发现,多少有点令我惊讶。当我把目光稍稍一抬,便发现了一次伟大的分割,岷江的分割,或日轻柔的分割。那条由河道和江水构成的曲线,就这样逶逶迤迤,婀婀娜娜,在广袤的成都平原行走。它的脚跟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刃,以龙泉山脉为界,把坚硬的地壳划裂。然后,进行一次貌合神离的裁判,赋予东岸以青山绿野,判给西岸以平畴城市。有山,有水,有城,我房间里的风景便不再寂寞。弄不清这轻柔的坚韧的形成,不知它是否与那种恒久的守望有关;是不是任何一种恒久的真诚,都可守望成这样的特异功能,一种分割大地的轻柔坚韧。看来,房间里的风景,并不止一眼窗看见的那些。至少在表像中不是。

关闭了窗,回到书房,坐到电脑桌前,正要码字,心境突然被一种尖利声刺乱。那斜刺里的干扰破窗而入。我顿然明白,那是隔壁人家换了主。正在装修。刚才的尖利,来自于两种坚硬的对抗,它们的双方是电钻与钢筋混凝土。想到我们整天躲在这样的钢筋混凝土里,竟然没有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已经麻木。关闭了一扇窗,还有一扇窗。一扇窗就可洞开一方风景,这多少有点禅学意义。房间像一棵大树,窗是它伸展的枝杈,满世界的生动,都在枝头开花。

自然地再次起身,走近这扇向北的窗。与南窗不同的,不仅仅是朝向,还有走进窗户里的风景。换句话说,这窗里的城市更像是城市。高楼,街道,汽车,行人,电线杆,广告牌,轻曼的音乐和喧嚣的市声,都在标榜着这个城市的现代与繁荣。高楼是城市的物质主体。但这个主体却是零乱的,僵硬的,宛然一片杂乱无章的森林。我们不过是林子里的一些鸟,追来逐去,择枝而栖,都是为了生存。我们在森林中苦苦寻找,想最美的风景复制,弄得筋疲力尽,才发现即便是人造的现代怪物,竟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这似乎在我的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我的意料之外。就像一出构思巧妙的戏,先给你设置了许多悬念和包袱,最后给你抖出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们都自觉不自觉地走进了这出戏里,扮演着不同角色。有时充当演员,有时充当观众,出场与退场,都是一个过程;每一段路,都有自己的风景,是自己的终归于自己。

终于忍不住要关了这扇窗了。那尖利声令人心慌意乱,甚至毛骨悚然。只是当想到别人也是在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时,才避免了冒火。心里有一种悠悠的惆怅,我想到关闭了这扇窗,也许就关闭了所有的风景。我不怕像鲁迅一样,躲进小楼成一统,而怕封闭和霉变。心情被无端扰乱,飞来的灵感,像泰戈尔窗前的飞鸟,又飞去了。字是无法码了,我离开电脑,来到客厅,率性往沙发上一躺。心灵的大树独留空枝,内心被一种烦乱的寂寥侵占。我像《喧哗与孤独》中的那位贵妇人,无聊之至,双眼在墙壁上逡巡。没有发现苍蝇或铁钉,却发现了一幅画,油画,一个房间里的风景,这多少有点让我欣慰。

那画已有些微微发黄。想起了是那年在英伦泰特美术馆购买的,18世纪英国画家罗塞蒂的作品。我再次被画中的美妙意象吸引。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两手自然地放在胸前,双目微闭,优雅淡定,仿佛沉浸于某种虚妙的梦幻。她的手上,飞来一只橘红色的红鸟,口里衔着一枝艳丽的罂粟花。据说,画中美女贝雅特里琦的化身,但丁暗恋的情人,也是罗塞蒂去世的妻子西代尔的化身。罂粟象征死亡。我一直在想,罗塞蒂为何将这幅画命名为《命运》;他将一种极至之美,与死亡意象融会于一体,究竟要向我们表达什么呢?美丽的死亡,还是死亡的美丽,抑或郝包括?

心情慢慢地被调理,回归于一种自然的平静。尖利喧嚣之声依然存在,我却已听而不闻。清丽的阳光洒进客厅,我怀疑这是两百年前,还是几十年前的阳光。心里亮爽爽的,我以一种见证阳光的姿态,带着亮爽平静的心,观赏着客厅里的东西。花瓶,吊灯,电视,DVD,电话,钢琴,博古架上那些并不十分精致的工艺品,竟然都有了一种审美的愉悦。心里有关,世界的一切都有了美学价值。何必惆怅,关了物质的窗,还有心窗。

我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用平静开启的心窗,与世界的一切存在对话。足不出户,我领略了风景无数。在这种对话中,天地无边,世界旷远,就像福斯特小说中的主人公,独自陶醉于一间带风景的房间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内心只有美丽的艺术哲学。此刻,我发现,能让性情想入非非,在亮爽中自我驰骋,其实是一种境界。

风后

此时,并没有风。满山葱郁的秋林,都静默地伫立着,各是各的姿势,仿佛在守望什么。就连地上的碎影,那些阳光与秋林枝叶携手的杰作,也是静静的,只有斑驳,没有动弹,怕任何些微的动,都会惊扰了这纯净的秋静。惊扰秋静的是我们。我们这群寻幽觅静的不速之客,伍立杨,半夏,高虹,还有两位与我同姓的书画家。此刻,我们正散漫悠然地行走在

青神中岩寺的幽深古道上。风是我在行走中捕捉到的影子。鸟儿飞过,把影子留在空中。突然想起这样的诗句。诗句中充满浪漫的遐想,其实只是一种意象的捕捉,鸟儿飞过时的景象。真正的影子,是留不住的,至少不能留在天空,只能留在人的心里。不止飞鸟,许多事物都是这样。比如阳光,风雨,爱情,快乐,忧伤,幸福,不幸,等等,都会时过境迁。而风,一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光临的风,却长久地把影子留在了这里,这中岩寺的石板路旁。那影子是通过几笼竹显现出来的,那么地清晰,明显,用不着诠释。

竹是慈竹。川西南原野到处可见,苏东坡吟咏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那种慈竹。那天,在主人的引领下,我们几个悠哉游哉地一路闲走,约定的目标,是在中岩寺中寺的玉泉山庄品茗咏诗,观赏伍兄立杨及两位书画家的现场表演。我们从下寺的江月亭出发,在当年苏东坡与王弗唤鱼联姻的一池清水边,击了一会儿掌,唤出一群鱼;伍兄与女友温情地手挽手,肩靠肩,许了一些愿,以相机留下美好的一瞬。然后,我们沿着当年苏东坡,黄庭坚,范成大们走过的路,踏着岁月与先人们的足迹留下的一路印痕,以脚步度量着沧桑,往目的地悠走。大约在下寺与中寺的中间,在那两尊因经年的争斗,已落得遍体鳞伤的上山虎与下山虎对峙之处,我们发现了那几笼竹。

竹在古道的右侧,植根于一壁严重倾斜的山岩。可以想象,这竹与满山密匝的树相携相挽,形成了一面硕大的伞,原本是在呵护这古道。它以翠竹扶疏的姿态,为古道遮风挡雨,赋予着古道千百年来的幽静与安祥。然而,此时这伞却破裂了一个狰狞的洞穴。它缺缺拉拉,无规无则,龇牙裂嘴,虎视眈眈,守候在争斗不休的二虎之间。遮蔽的天豁然开朗,一席柔软的秋阳,从洞穴口漏下,跌落在倾斜的山岩,低矮的灌木丛中,撒下一摊亮亮的碎片。仔细一看,才是几笼夭折了的竹林,猥琐地龟缩于洞穴的底部,以它们倒伏的身躯,腾空了一片蓝天。我顿然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风的杰作;一场张狂暴戾的风,曾肆虐这里;此刻,我们正行走在中岩寺风后的某一天。我在想,那定是一场少有的灾难了。我看见,往日风姿绰约的竹,一色的被拦腰折断;挺立的竹桩,与灌木般高低。这使人怀疑,那场过去不久的劫难,是否有武大郎式的背景。那断痕惨烈,深刻,随意,透射出一丝残忍,令人不敢去多想那疼痛的一刻;只是,已有些陈旧,像人身上正在结痂的疤痕。倒伏的竹身,并没有枯死,而是坚韧地生长着。在许多枝节处,还长出了一些新的枝叶,无论它的根部在下面,还是上方,它们都勃勃向上,充满生机,指向同一方向。

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些挺拔的竹笋。它们从夭折了的竹林的原地长出,已手腕般粗细,正在洞穴的中央昂然生长。在它们的身上,看不见灾难的影子,看不出伤痕,很难与什么风联系在一起。我不知道,它们的出生与生长,是否与那场过去的风暴有关。我只知道,川西南的慈竹笋,生长于炎炎盛夏,跨过寒冬便成林。以此计算,这些竹笋当有三四个月年龄了。就这样,那风给我留下了许多迷,怎一个猜字了得!

古人说,风乃地块之气。我在想,大地在呼吸的时候,一定是承载了某种神示吧?不然,面对于楚襄王的宋玉,怎辨得清风的雄雌,分别得出帝王之风与庶民之风的区别,并借以讥讽襄王的骄奢淫逸。不然,平定了英布谋反的刘邦,年逾花甲,得胜回乡,请父老子弟纵情豪饮,酒酣耳热之际,即兴高歌,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千百年来,这歌声曾带给多少人胜利的豪迈。不然,古神话中的风山,风井,风后,风姨,怎携带了那么多尘世的伤痕。于是,我坚信了亚里士多德的猜想。他在研究宇宙的起源时,发现了宇宙的无限。只是,突然降临的灾难,地震,洪涝,干旱或大风,将过去的文明毁灭,让文明重新又回到它萌芽时的初始。如此不断重复,周而复始。我们现在见证的文明,不过是这种重复过程中的一个细节。

在散文天下,曾看到过一个网名,叫舞蹈的叶子,印象很深。先是觉得怪怪的,念起来很拗口。究其根源,是我把那舞蹈当成了中心词,以主谓结构方式解构这个句子,以为是舞蹈上长出的叶子。我百思不得其解,苦心琢磨着,舞蹈怎么会生根发芽。后来问楼主才弄明白,原来那中心词该是叶子,整个句子是个定心结构。一幅灵动动感的画面,立刻浮现在我的面前。顿然感到,楼主是认真阅读了风,深刻了解叶子的。无论是在春风里舞动,还是在秋风里飘落,在楼主眼里,风与叶子,都远离了忧伤与惆怅,构成的都是一种优美,舞蹈般的优美。以此。已不难洞悉楼主优雅乐观的内心了。

朋友们已经走了。也许,他们此刻已在玉泉山庄浅品小饮,悠然挥毫;也许,他们正端立于玉泉岩前,掬一捧玉泉灵水,一些喝下,一些洗脸,一些净手。然后,任凉风轻吹,涤尽一身的浮繁。我却久久不舍离去,独自一人,默默伫立于这千年古道,将心灵泊岸于这大风留下的洞穴,亦如这斜坡上静默的亮亮的碎影。我在倾情解读这满山郁郁葱葱的树,夭折的竹,茁壮的笋,解读这风后的迷,我想弄清它的表达。

花后

一种情愫,就这样被一些细碎的小花勾起。是在隆冬,在不经意间。我以一种庸常的姿态,行进在成都平原。经双流,过华阳,目标是成都天府大道的虚拟尽头,那里有一个项目论证,试图把虚拟变成现实。上车便假寐,无心观看窗外萧瑟的原野;窗外的景象,被省略成了一种梦幻,一种虚无,或一晃而过的抽象写意。就是在这种没有铺垫,没有序曲,甚至没有丁点儿招呼声中,那花突然降临我的跟前,把我置身于一种如幻似梦的现实之中,令我不得不想到春暖花开,春华秋实之类的命题。

那是一种什么花呢?肯定不是春天万花丛中某个跌落的身影,也不是群芳谱里某个熟悉的名字——我至今还不知道它的名字,不知道它有没有名字。我只隐隐约约记得,那天上车,迷迷糊糊走了一阵子,感觉有种隐隐的胀,带给人一种隐忍的不爽。这不爽与车子的颠簸,在合谋了一阵后,终于联手把我摇醒。窗外清冷的原野告诉我,此时已远离城市,远离喧哗。有一个加油站,静默地伫立于公路一侧。虽然那醒目的中国石油招牌有点张扬,此刻我首先想到的仍是那里面可以方便。叫停司机,下得车来,我的目光,一下被路边那丛绽开的细碎小花拉长了。只见那花的枝杈交错辗转,藤蔓般蓬蓬勃勃,茂茂盛盛,看不出些微寒冬里的萎琐。花朵繁密,摩肩接踵,似只只蝴蝶,羽翼轻柔,迎风而舞,把一席淡然的嫩黄尽情铺张。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陌生之地,见到这么富有生命气息的花朵,怎不令人赏心悦目。

仿佛是覆水难收,有时,一种被勾起的情愫往往很难排遣。比如此刻,比如那花。它可以撩起我的思绪之翅。让我飞得很远。虽然,我没有勇气,像泰奥多尔,莫诺那样,为了寻觅一朵花,一朵1940年发现,现在已经消失的小花,不顾耄耄之年,身体虚弱,不辞辛劳,万里迢迢地寻找,奔波于毛里塔尼亚的荒野,利比亚的沙漠。提贝斯提高原,或撒哈拉腹地。

但是,我可以驾起思想之舟,悠游于人类文明的高地。我的思绪从花后切入,然后肆意铺展开去。我在想,世界上的第一朵小花,是什么样子呢,它结什么果实;或者说,它结不结实,是否一开始就沿着春华秋实的轨迹在行进?这一点很重要,关系到对花的命运或宿命判断。我更相信,最早的花是不结实的,仅仅是一种生命存在的昭示。因为,在地球生命诞生的前20亿年里,它虽然一直存在于植物界里,毕竟,从蓝藻类到玫瑰,走过了多么漫长的路程。在这段路程中,真正谈得上开花结果,还是被子植物出现后的事。这也是人们关注花后,对花后寄予期望的开始。可是,也许这种被子植物的历史,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中,不过是几分之一,十几分之一。

昨天。与铝镁设计院的专家商量新项目选址。专家提醒,在氟气飘忽的区域,哪怕很少,最好不要种植花果植物。否则,可能会影响收成。只开花,不结果,那花后的期望怎堪寄予!突然感到,这走过几亿年的生命,是如此坚韧,又是那般脆弱;亿万年生长起来的花后希望,竟在一丝不知不觉的轻风间消解。

眼前有一张摄影,曾获1998年世界野外摄影植物组冠军,作者是瑞典摄影家弗雷德里克·安尼斯通。作品以独特的视角与色彩反差,揭示了白睡莲的生命秘密。白睡莲是一种被子植物,一根根细长的杆,支撑着一朵朵田田的叶。也许是那叶太大太阔太重,也许是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滴滴雨珠沉积可叶碗上,平添了荷叶的沉甸,让莲杆不堪重负,已表露出奇形怪状的弯曲。这不能不令人担心,那莲杆支撑的生命可否顺利延续。带来希望的是莲叶丛中的花,两朵绽开的荷花。它令人想到,即便那些风雨飘摇的莲杆随时夭折,化作成泥,花后仍是一个生命灿烂的世界。据说,莲是被子植物的典型代表。于是,我怀疑,是不是这莲,把花后的希望带给了我们,让它在我们的无意识里生根,开花,结果,代代传承;而它的睡,不过是一种涅槃式的生命象征。

我怀疑,我受花后意识的影响太深。不然,我怎么面对一丛冬天绽开的无名小花发愣;不然,每当春色满园的时候,我怎么就会想起乡下院坝边的几棵桃树李树。那灿若云霞,白若飞絮的桃花李花,曾拉长了我童年的多少梦想。我曾想,春华秋实是天经地义的。光开花不结果的植物,是不健全的生命;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则从另一方面显示了花后的诱惑。于是,我坚信每一份付出都有一份收获;把每一次的努力都视为一次花的绽开。但是,铝镁专家的提醒让我动摇了。

我发现,我们那种坚守了亿万年的花后期望,其实是那么脆弱。现实也许往往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何不以一种原始纯朴之心对待花,对待花后。对花赋予了太多的期望,太多的承载,最终压弯的是我们自己。不如把高扬的眼光从花后收回,放置于眼前的花开,尽享那种花开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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