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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客栈

发布时间: 2022-09-01 13:15:03 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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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看着楼顶肿瘤康复中心那几个红亮的大字,父亲良久挪不开脚步。他内心仅存的一丝侥幸就此破灭,大限将至,父亲的身子正在一点点矮下去。

父亲被确诊为肺癌。在县医院做副院长的老叔和我说,你爸肿块位置不好,在肺门处紧贴主动脉血管,且癌细胞已经转移了,手术没有成功的可能,治疗就是一种形式,基本上是管治不管活。老叔说,还是别折腾了,你们少花些冤枉钱,你爸也少受点罪。

大哥二哥执意为父亲治疗。大哥是临县的一个副县长,二哥自己有家小厂子,算个企业家,他们说,让父亲在家等死,上不和天理,下不和人情……他们最后决定:钱由他们均出,我没钱出人,全程陪护。我们都想给父亲治治,花点钱,图个心理平衡,他拉扯我们也不容易,哪能眼巴巴地看着老父亲等死呢。

门诊大楼大门外围着一群人,拉着一个大白横幅,上面是血红的字:榨干你的钱,再要你的命。挂号大厅的人非常多,像春运期间的火车站。住院大楼在医院的最后面,奢华气派,像一口巨大的文件柜。进入“文件柜”发现所有的病房就像一个个抽屉紧密地排列着,连接“抽屉”与“抽屉”之间的走廊,也住满了人。我惊叹医院的“生意”竟如此地好。幸亏老叔通过他的关系已经把父亲住院的事都安排好了。

省医院给父亲做了复检,得出了和县医院相同的结果。我问父亲的主治大夫:能手术吗?大夫说:不能!我问:那该怎么治疗?大夫说:按常规,小细胞肺癌对化疗药物敏感,首选化疗。我问:像我父亲这种情况,大概还能有多长时间?大夫说:按临床分析,大概是六到十一个月。具体到你父亲,他的右肺、食道、肝、眼底等多个部位已经开始转移,估计不会超过三个月。我问:是不是治与不治,都会按时死亡呢?主治大夫说:理论上会延长生命的时间,但主要还是为减轻患者的痛苦,你也可以理解为临终关怀。

父亲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病房里的气氛阴沉压抑,我们进来后,一床的病人睁开眼睛,漠然地看看我们便又闭上了,而后好像一直没有再睁开。二床正在大声咳嗽,呼吸急促,时断时续,一声又一声,中途卡住了,停止了……好久才缓过来;三床病人十分痛苦地挣扎着,用一只胳膊支起了身子,口中气喘吁吁;只有四床的病人很安静,直勾勾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目光好像一刻也不曾移动过。护士在靠窗的位置给父亲加了一个窄窄的折叠床。我隐约感到父亲内心的恐惧,自打他走进这家肿瘤康复中心,父亲的脸色就非常凝重,感觉能拧出水来。他的眼神也是绝望的、无助的、悲怆的。

我拉过父亲的手,紧紧地握住:自母亲去世后,您不仅要还母亲治病欠下的债,还要供大哥读硕士二哥上大学,您克服了多少困难?过去,您参加过解放战争,战场厮杀,枪林弹雨,您吓退过多少死神?您怕过死吗?

父亲眼角闪过一丝亮光,而后便无奈地说:那次围攻密云是谎,攻打山海关才是真,我们部队从密云一天一夜急行军赶到山海关助战,有如神兵天降,很快就胜利地结束了战斗。那时我就知道,我早晚得死在肺上。

我说,您现在的敌人是癌细胞,您的任务是战胜它们。父亲看着我,就像我小时候无助时看着他的眼神一样。我说:爸,您不是孤军奋战,还有我,上阵父子兵,我们并肩战斗。

父亲“嗯”了一声。

2

医院规定夜间不允许家属陪护,我只能去住客栈。

医院的西边是一条斜街,在高楼大厦旁有几栋老楼,显得十分寒酸,我想那里的客栈应该便宜,最终一家名叫阳光的客栈吸引了我。客栈在地下室,名字叫阳光,白天黑夜却一样见不到阳光。老板娘是个年约三十四五岁的少妇,穿一袭旗袍,腰身线条凸凹有致,尽显成熟女人风韵。她见我进来就热情地打招呼,我急切地问各类房间的价位。她温和地跟我介绍,单间一天四十,双人间一天六十,大间按床位计算,每张床位一天收二十块钱。我盘算了一下,就说:假如我住一个月的单间,能不能优惠点儿?她似乎知道我会有此要求,嫣然一笑,很爽快地说:可以,一天按三十块算吧。

老板娘把我领到登记室正对着的一个房间,打开房门后把钥匙给我,说:我叫杨玉芬,有事您招呼我。说完就离开了。

房间的长度正好放下一张单人床,宽度除床之外恰好放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方有一副小画,画面是一个性感的女人穿着比基尼正在沙滩上卖弄风骚,画框旁边是一排挂钩,应该算是衣帽架了,空间很小,我真有些后悔没先看看房间。

这时老板娘敲敲门,给我送来一个暖壶和一个带盖的白瓷杯。她有些歉意地说: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这个小店条件差一些,你就多担待吧。我忙说:没啥没啥,价格便宜嘛!接着她又问:大哥是来访友的还是办事啊?我说:陪我父亲治病的。杨玉芬露出十分同情的样子,说:病人对吃食很挑拣,若是不嫌的话,你可以在我这儿给老父亲做些可口的饭菜。我说:不用了,现在老爷子能吃能喝的,就不麻烦你了。

奔波一天,除去坐车好像不曾坐下过,感觉非常疲惫,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父亲和那些不久于人世的患者住在一起,他会怎么想?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将是怎样的孤苦和无助?是不是太残酷了?我想起老叔的话,有点后悔带他来省城,真不如在家里,乡里乡亲,鸡犬相闻,会会亲朋,吃点香的,喝点辣的,儿孙绕膝,其乐融融……

父亲进来的第四天下午,二床的病人离世了,他的身体被放进一个黑色带拉链的袋子里,两个护工把袋子平移到一辆四轮平板车上,静悄悄地将尸体推了出去,丝毫没有大惊小怪。等在门外的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此时走在平板车的前面,穿白大褂的人目光有些异样,似乎和死人打交道的时间久了,有股阴气,估计应该是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他边走边拉着长音儿喊死者的名字,声音不大,却显得阴森森的直钻耳膜,当他喊到第三声的时候,人和车已经进了电梯间。我被眼前这一幕吓得腿有些发软,内心兀自感叹:人活一世就像一场梦,不知何时会来亦不知何时便去了。或许他生前挂念的很多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其实什么也没有。这世间的一切,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时光本身,只是一条流动的河,毫无感情,毫无知觉,只是这么无声地,不停地往前流着,流着,人就像是一粒沙子,时而被卷入水底,时而被抛到岸边,时而又被冲走了,颠沛流离,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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