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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监护室

发布时间: 2022-09-01 13:20:03 浏览:

引子

镰刀,轻轻掠过

深夜3点醒来,白茫茫一片在眼前晃动。

白茫茫的,是五床,65岁,行肺癌切除术。最初的病灶被手术刀剔除,叫癌的细胞却埋下隐祸,它在跑,跑得肆无忌惮,跑得比手术刀还要快,快千百倍。跑到了肝,跑到了淋巴,它占领了这具肉体。

白茫茫的,是八床的脑梗,42岁。每天探视时,八床的家属海啸一样涌来,扑在玻璃窗前,他们呼喊八床。强、强子、志强、强叔、强儿。他们已呼喊他28天了,他们把八床从冰冷的代号里抽出来,还给他自己的名字,还给他各种身份,还给他亲属链上的某个重要环节。他却不肯醒来,他遇到了梗。梗是什么呢?梗是肉体里的一根刺,吞不下去,将生命死死卡住。护士长说,梗在大脑司令部,肉体的整个机能就瘫痪了。再多的金钱,再大的权势,都不过是个虚弱的笑话,没有力量抗得过它。

许多的白茫茫,都无法抗过。白茫茫的床单上,白茫茫的死亡。它在我的3点醒来。

这已是这3个月来的常态了。我无法一夜安睡到天明。2013年11月24日,以一个义工的身份进入ICU前,我告诫自己淡定、从容,如战地记者。可是,这个告诫如同谎言。对于我这样一个黏液质的人来说,ICU,根本不可能是零度现场。我不可能绷得住。

不,不仅是我这样黏液质的人,不仅是你这样胆汁质的人。

所有的人。

所有习惯了活着的人。

对“活着”这件事,我们习惯了。我们恋爱,评职称,我们勾心斗角,呼朋引伴,我们上街买小白菜,看美国大片。

不会想到这是活着。习惯意味着麻木。

我们出生后,一直活着,从未死过。死,是别人的事。

这里却是ICU,Intensive Care Unit的缩写。它的中文意思是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一下子就说出了生与死这两个字。这是两个大字,而此刻却异常具体。具体到痰培养,到肾上腺素大量注入,到20厘米的引流管插进身体的每个漏洞。漏洞里,住着死,也住着生,它们在进行着拉锯战。

在ICU门前,会看到许多张面孔,焦灼的、悲伤的、木讷的、期盼的。从凌晨到深夜,他们在这门前游荡、呆坐、失神或者痛哭。如果有喜悦,那便是历经艰难的等候获得生命的大赦。

门内,一群人,躺在白茫茫病床上,正一分一秒死去,一分一秒从死亡线上跑回,一分一秒学会重新呼吸重新微笑。

一分一秒,天荒地老。

ICU,像一道咒语,箍紧命运。

监护室里一共10张床,空着的时候极其少,有人离去,有人不断地填补上来。离去的,有承蒙上天眷顾,历经九死一生,得柳暗花明,终究转到了普通病房;有山穷水尽后,漏洞继续溃堤,家人不得不放弃的。戴上简易借氧面罩,被家人飞奔带回家,最后一口气落在自家床上。带不回家的,我们只能交给那个身影,他已驻足等候许久。

我们从没邀请过他,他以他的方式走过来,他无声无息,他在每个角落里踯躅。他是安静的,不慌不乱的。只取走他想要的东西。他有着冰冷而颀长的手指,手持镰刀,在我们头顶掠过。

房间里什么声息都没有了,只有他,他在挑选,他是唯一的主宰。

“咔”,我们听见了,声音辽阔而苍凉。镰刀落下。一床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字归于零。他带走了。

分分秒秒,我与他共处一室,我的呼吸里有他,我的惆怅里有他,我的疼痛里有他。他穿透我,将一个习惯置入我的血液。

习惯死亡。

ICU给我当头一棒:我得重新开始一种习惯。关于死亡的种种。

一床一床地来,一床一床地走。死,死里逃生、九死一生、生死攸关、死不瞑目,是如此普通的存在状态,铁一样钉在钉子上。我每天都在经过。有个声音提醒我,或者我该怀疑,我与生命到底有多大关联?那些花枝招展的活着,那些锱铢必较的活着,那些名利双收的活着。它们真的存在过?如果活着的,只是肉体,我还有什么理由爱这活着。肉体多么不堪,镰刀在轻轻掠过。

我一日一日谈论着死亡。谈论每个肉身的千疮百孔,谈论每一寸终将被消亡的部位,谈论每个腐烂的穷凶极恶的细胞,我被囿于一个新的言语表达体系。

但,这只是折射。死亡的隧道里,有没有一孔关于活着的天窗?

死亡,我不再对它不依不饶。

2013年12月15日

不存在的七加三

死者姓名:刘军兰。

性别:女。

出生日期:1987年7月10日。

死亡日期:2013年12月15日。

直接导致死亡的疾病或情况:脑干出血,脑死亡。

一个死去的人正被屈医生填进一纸证明,《居民死亡医学证明》。五厘米宽,八厘米长,薄薄的一张。握在手里,几乎不被人看见。它却是必须的。作为尚存在我们视线内的一具肉体,经户籍销户,到火葬场火化,都得用上它。

生命的征程,不过是被无数次地证明,无数次的签字画押。诸如出生证、疫苗接诊证,诸如团员证、健康证……对于刘军兰而言,她已缴械投降,不再前行。她不再需要结婚证、初婚初育证、婚检证、独生子女父母光荣证。带着这最后一份证明,结束她完整的肉身。

我们曾经设想过,从她完整的肉身上能留下点什么。前两天,一个护士给我算过有关刘军兰的数字。

眼角膜两个、心脏一个、肾脏两个、肺脏一个、脾脏一个。护士小刘扳着指头认真地数。小刘的意思是刘军兰的眼角膜可以捐给两个人,心脏可以捐给一个人,用器官捐赠的理念算下来,刘军兰至少可以让七个人受益。对,还有肝。扳到第七个,小刘又补了三个指头,他说,她这样年轻的肝可以移植给三个肝癌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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