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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

发布时间: 2022-03-16 09:58:04 浏览:

“到时候你龟儿就晓得颜色了!”

这是亦汪的口头禅。同样的意思,我的口头禅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私下里我得承认,就这一个意思的两种表达而言,亦汪高明。到时候——到什么时候?颜色——什么颜色?这里有悬念、紧张、谶咒和恐吓。它让人从听了这话的那一刻起,不得安宁。即使安之若素,也有伪装的成分。得出这个结论,实乃历史经验与教训使然。

获知我将在一周后去西藏,亦汪就在电话里嚷叫:“衣服、药品带莽实,注意保养身体,千万莫感冒哈。肺病,晓得不,肺病!谁让你娃一嘎啦赘胖呢……”我打断他的啰嗦:“球哦,你把老子当三岁的细娃儿嗦!”

“到时候你龟儿就晓得颜色了!”

他恶狠狠吼出口头禅,扣了电话,成都与拉萨之间出现超大忙音,分贝散得不成人形,那种饥荒与绝望,只有鬼祟的低能动物才有。

是西藏会给我什么颜色看,还是亦汪会给我什么颜色看,心里没底。也不是没底,我至少清白,前者属于大自然的紧密拥抱,后者来自小人文的点滴“关怀”。并且,我更相信后者的颜色。撂下电话,开始卡着时间等着看颜色。狗日的亦汪,你哥子咋个如此好战如此记仇呢!

老是告诫别人小心前路给出颜色的亦汪,事实上却总是被时代给出的颜色所伤。印象最深的一回是,因为太阳的颜色问题,他竟出现了政治问题,还差点进了局子。情况是,他写了一首诗,题目《黑太阳》,于是他成了轰动9401厂的“黑太阳事件”主角。那一年是一九九零年,轰轰隆隆开来的改革开放都热热闹闹欢喜一个年代了。

但那是在山沟里;山沟里的真理是,时间比城市慢。

没去过西藏。去西藏是我的梦。只想干净而透明地独占这个梦。于是,决定利用这个公休假一个人去。到成都外江音乐广场旁边的天府旅行社办完单飞手续、交完六千九百元费用后,我感到特别轻松。轻松特别了,又感到了不轻松。亦汪就在拉萨,真的不去招惹他?如果他的鹰眼犬鼻侦得我去了而不去见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动作?思前想后,还是给他打了电话。果不出所料,满嘴欢迎我去不说,还骂我干吗找旅行社,直接找他岂不撇脱,钱多呀?那口气,坤得吓人;坤里面,有友情,更多的,是财气。出所料的是,他老了。也是,五零后,干过知青,不老不成神物了。真是老了吗?说他老了,是我除了被他的啰嗦折磨,还听出了他声音的沙哑。可是,那沙哑的声音真是出自昔日舞台白马王子和当下诗坛过气诗人的喉管?难道喉管安错了地方,或者与我通话者压根不是亦汪?不是亦汪又是谁?神秘西藏尽出神秘事,神秘人。撂下电话,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亦汪吧。”

“你是——”

“我是涂鸦啊。”

“涂鸦?哦,哦,好,好。你真是涂鸦?”

“你真是亦汪?”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龟儿子,还是兄弟!”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狗日的,还是哥子!”

你看,成都拉萨是隔得远,可毕竟有信号连着呢,至于吗?成都这边是真不敢肯定拉萨的声音,拉萨那边难道也不能肯定成都的声音?是我变得不是我了,还是他在托大或装逼?

早在口上拗着劲之前,心头就虚火了。为避开缺氧来得太过陡峭,我放弃铁鸟儿和空茫长空,选择蚯蚓样的火车和火车一样不断涌来的色块:藏羚羊、白牦牛、蓝湖、青草……这样,沿着青藏线,弯弯曲曲,慢慢悠悠,我来到了圣城拉萨。火车站有高海拔,野黄狗,雾色厉鸟,有幢幢人影,但没有亦汪。

如果亦汪没闹出“黑太阳事件”,我真怀疑自己是否还会和他保持时断时续的联系直到今天,而没有这种联系,时隔二十多年,他哪有机会再对我抛出他的口头禅。

亦汪终其一生闹腾的动静,也比不过“黑太阳事件”。想起亦汪,我会想起黑太阳;想起黑太阳,我会想起亦汪。二者早已互为标识。这是在我这里的秘密,我没对人说过,皇繁简不知道,洪师傅不知道,亦汪自己更不知道。

讲“黑太阳事件”,必须从9401的一个诗社讲起。

晚饭后,天还没黑尽,一位穿着灰蓝劳保服、工人师傅模样的人找到涂鸦宿舍,找到了涂鸦,这人就是洪师傅。

现在想来,洪师傅不出现,什么事儿没有;洪师傅是9401所有诗歌故事所有社会乱象的始作俑者。

涂鸦住在工厂生活区和尚楼里,四十七公里三号单身楼二零六室。大山深处云遮雾障的三线军工厂为单身修的住所无一例外都是苏式筒子楼,各楼层中央,都有一根竹筒般的内廊横穿其间。男单身住的,叫和尚楼。与和尚楼对应和匹配的,自然是尼姑楼,当然,这种对应和匹配纯属象征性的,因为后者的数量与体量远远少于前者。还当然,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年代惯性和“深挖洞、广积粮”的地域框定下,男多女少,或许本身就是国家层面的对应与匹配。为了不至于落单,常有和尚楼跑出老公鸡,张翅膀,咕咕咕,围着尼姑楼疾速转圈。转圈归转圈,要踩上去,不容易。这话也不对,对涂鸦不容易,对亦汪却是容易至极。

“你是涂鸦?”

涂鸦点点头。叫笔名,而不喊刘大为或大为,涂鸦判断,来人是文学爱好者,虽然来人年纪不轻。果然。来人作了自我介绍。他说他姓洪叫不渐,三十七车间木模工,爱好诗歌创作,大串联时期和一九七六年清明节在天安门广场朗诵过。又说,自己找到涂鸦,是因为他老婆吕大姐是小青师傅的师姐。能够写几笔歪诗的小青师傅,老在师姐面前炫耀诗话,这样,隐潜在9401这潭深海里的诗歌大鳄涂鸦,就入了师姐的法眼,继而入了洪师傅的法眼。为丈夫宏大的事业捕捉信息,她骄傲呢。

小青师傅与涂鸦同过车间且室友过,自是知晓从不在广播站与黑板报发诗的涂鸦的诗事。

至于为什么找涂鸦,洪师傅是这样说的:“我想成立……不对,我觉得我们9401厂应该成立一个诗社。你知道,全国许多地方都成立了,星星诗火,必成燎原之势。我也知道你写诗特多,也发表了一些。我正在厂里联络一些诗歌爱好者,尽快把这个诗社成立起来。”又说,“我已找了蓝亦汪,他很激动,说还要引荐几位女诗人进来。你是我找的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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