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上巳节的习俗流变

【摘 要】 文章认为农历三月三日的古代上巳节源于远古的自然物候气象，兴盛于汉魏隋唐，衰落于宋代的理学重压之下，纷繁多样的上巳节习俗演绎成异样的形式，存于边远民族地区和日本、韩国等地。

【关键词】 上巳节；节日形式；习俗流变

“一觞一咏”，“畅叙幽情”，书圣王羲之“娇如游龙，翩若惊鸿”的《兰亭集序》展现了“流觞曲水，列坐其次”的上巳宴饮吟咏图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诗圣杜甫清新明快、隐含忧郁的诗作传达了当年太平盛世的繁华气象与朝野君臣的胜时游赏……这是历史，岁月深处，上巳节的风采令人追慕。

乙酉（2005年）夏历三月初三，西安东南的大唐芙蓉园开园，众多政界、娱乐界明星出席庆典，以望承扬“曲江流饮”之盛况；丙戌（2006年）夏历三月初三前的周末（3月26日），成都汉未央和华夏文化社身着汉服、追思上巳的活动走向民众……这是今天，上巳节被我们唤醒。因为遗忘，所以追寻？

杳不可寻的上巳节，究竟起于何时？终于何世？在异彩纷呈的上巳节日活动里，展现了先民怎样的愿望、诉求和情绪表达？昔日勃勃生机的上巳节果真是繁华落尽、古风难再？

一、缘起：物理气象下的民情心绪

《汉书·礼仪志》：“三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痰为大洁。”显然，最迟到汉代，上巳节已经成为被官方承认的官民共同参与的节日。汉代及以前虽已经把上巳定为正式节日，但农历三月上旬巳日每年都不固定，为了方便和统一，魏晋后将上巳节定在三月初三。至此，每年的三月初三不管是否为巳日，均被称为上巳节。

但作为上巳节传统里的活动要追溯得更为遥远，如《周礼·春官·女巫》记载：“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说明远在周代，女巫以香薰和草药浴给人们祓除不祥的习俗已经广流民间。

根据自然物候之象，我们不妨可以这样推测，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蛰居已久的民众，尤其是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女，走出村舍府邸，到水边踏青、嬉游、采兰，以驱不祥，以醒心智，他们把自身生命的活力融入自然生命的复苏与勃发之中，在清心悦情的鸟鸣声里，在杏红桃夭的氛围中，祈愿着、实现着自身心灵深处的梦想和希望。虽然，起初这样的活动含有一定的巫术意味、野合色彩，但后来被士人赋予风雅，被官方提倡推广，便成为别一种生气勃勃的节日。毕竟，所有种种，合物理气象，应民情心绪。

大概，这便是上巳节的起源。

二、郊禖：宗教色彩下的求育祭典

古人讲求顺天应时。上巳是青年男女固定的欢会时节。那一天，青翠的大地上四处飘扬着欢歌笑声，青年男女们结伴对歌，互赠信物，在清新的水湄山阿私定终身。《诗经·溱洧》描述的青年男女会于溱洧相赠芍药便是例证。

其实，上巳的起源，可追溯到远古。其时，母系氏族社会未有婚娶，实行的是一个氏族与另一个氏族对偶婚制度。在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后，明媚的春光迎来了繁忙的播种，青年男女也有了择偶相配的需求。于是，人们便在祭祀天神、地神、春神以求农业丰收的同时，又祭祀女性的生育神以祈求子孙的繁衍。

因此，在上巳节活动中，最主要的活动是祭祀高禖，即管理婚姻和生育之神。古时祭祀高媒多在郊外，又称“郊禖”。在汉代画像石中就有高禖神形象，她与婴儿连在一起。起初上巳节是一个巫教活动，通过祭高禖、祓禊和会男女等活动，除灾避邪，祈求生育。从这种意义上说，上巳节又是一个求偶节、求育节。显然，这是符合自然之理的水湄相欢隐藏于神秘、庄严的生殖崇拜中，形成固定的节日内容。

三、修禊：惠风和畅中的曲水流觞

“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即祓禊驱灾，“祓”是祓除病气，“禊”是修洁净身。可见，最初的祓禊活动因为含有宗教色彩，而显得严肃，虔诚。但随着巫术色彩的减退，踏青游春的趣味便更为普通民众接受，魏晋时士大夫参与其中，便有了风雅的曲水流觞；后来，唐代皇帝倡导、上层迎合，便有了专设区域、更为繁盛的宴集活动：曲江流饮。不过，不管形式如何改变，不变的是自然界的惠风和畅，“临流一望春”的欣春惜春。

“曲水流觞”作为主角逐渐登上舞台，尤为文人雅士所好。曲水流觞，又名“九曲流觞”，觞即是杯，即投杯于水的上游，听其流下，止于何处，则其人取而饮酒，同时赋诗一首。觞一般是角质或木质等轻材料制成，可以悬浮于水，陶制“羽觞”则需放在荷叶或木托盘上。

魏晋时代上巳节修禊活动已由民间转入帝王官宦阶层，修禊活动经过他们的陶冶日趋文雅。东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王羲之和谢安等四十一人宴集会稽山阴兰亭禊饮，饮酒吟诗，共得37首。此次雅集也便产生了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

曲水流觞活动为历代文人士大夫所欣赏，流传久远。现在每年的三月初三，绍兴还举办兰亭书法节，保留着流觞曲水、宴饮歌舞等活动。

四、骑射：民族融合间的北朝游乐

北朝上巳节不仅保留了郊游宴饮赋诗的习惯，而且由于民族习俗的融合，还增加了走马骑射的内容。《隋书·礼仪志》记载“后齐三月三日，皇帝常服乘舆诣射所……更衣以出，骅骝令进御马，有司进弓矢。帝射讫，还御坐，射悬侯又毕，群官乃射。”庾信《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中的“繁弱振地，铁骊蹋空”、“弓如明月对绷，马以浮云向垮”，也是对这种活动的生动描绘。

北朝上巳节的活动是非常丰富的，先是骑射，然后祀神，最后宴饮，这些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黄昏。骑射习俗也延续到唐代，“童子成春服，宫人罢射翰”。初唐沈佺期《三日独坐驩州思忆旧游》记有长安上巳节的游乐情景。

上巳节的习俗不断演变，一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更加健康、积极、文雅的内容加入进来，曲水流觞是其例；二是随着民族融合的加强，原本属于游牧民族的习惯被吸收进来，北朝的走马骑射是其例；三是不同地域的民众将自己的喜好引进到节日中，南方、水边的舟行是其例。

五、宴集：太平盛世时的君臣狂欢

经过魏晋南北朝的悲欢离合，隋朝的边疆统一和唐初贞观之治的开拓发展，到盛唐时期，国力已臻极盛。可以想象，国力繁盛、边境安宁、皇帝倡导、群臣拥簇、百姓欣悦，遇逢山秀川媚，气象万千之春日，能不让人兴奋吗？至此，上巳节踏青游春、戏水赋诗、君臣宴饮的盛世狂欢终于登上历史舞台，闪耀着奢华明朗、美艳荣洽的盛世瑰丽。

唐诗中描摹其时的花红柳绿、鸟翔莺鸣的佳景：“桃花细逐杨花落，黄花时兼白鸟飞”，“曲江丝柳变烟条，寒骨冰随暖气销”，“鸟度时时冲絮起，花繁衮衮压枝低”，“曲沼深塘跃锦鳞，槐烟径里碧波新”，唐人甚至说：“此中境既无佳境，他处春应不是春。”如此美景，岂能辜负？于是，曲江池畔多是“长堤十里转香车，两岸烟花锦不如”。殷尧藩的《上巳日赠都上人》真是写尽当日曲江风情：

三月初三日，千家与万家。蝶飞秦地草，莺入汉宫花。鞍马皆争丽，笙歌尽斗奢。吾师无所愿，惟愿老烟霞。曲水公卿宴，香尘尽满街。无心修禊事，独步到禅斋。细草萦愁目，繁花逆旅怀。绮罗人走马，遗落凤凰钗。

良辰美景有人游春的胜境，缘于当时盛世游赏的风气和皇帝老儿的“推波助澜”。唐时皇帝常常赐宴曲江，与群臣嬉戏赋诗，令歌女翩翩起舞，“酒筵嫌落絮，舞袖怯春风”，“清歌邀落日，妙舞向春风”。王维三月三日的应制诗作居然很多，其中《奉和圣制与太子诸王三月三日龙池春禊应制》较为详细地描述了其时天子倡行、臣民同欢的局面：“明君移凤辇，太子出龙楼”，“赋掩陈王作，杯如洛水流。”此外，有的王公也在这天设宴祝贺。

一些文人也相聚山林水畔，吟咏歌赋，相与欢庆，如刘禹锡和白居易等在三月三日的洛水边也曾“棹歌能俪曲，墨客竞分题”。

六、追慕：躲于清明中的理学重压

上巳节何时萧条已不可考，记述南宋都城临安民俗的《梦梁录》里的“上巳之辰”，已是令人追慕的语气，大概当时上巳盛景已不复存在：

曲水流觞故事，起于晋时，唐朝赐宴曲江，倾都禊饮踏青，亦是此意，右军王羲之《兰亭序》云：“暮春之初，修禊事”，杜甫《丽人行》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形容此景，至今令人爱慕。

于此相证的是，欧阳修、苏轼、秦观、李清照等人留存有关元宵、端午、七夕、中秋、重阳等节的词作，却没有关于上巳节的。在整个宋代的诗词之作了，关于上巳节的作品已经非常寥寥。

关于上巳节在宋代的衰落式微，有些学者认为其时的上巳节已经藏于日渐彰显的清明节里，其原因为：一是寒食、清明、上巳三节时间相近，一旦以认宗归族、祭奠先人为主旨的清明节为更多的人所接受，其他的寒食、上巳便只能日渐消退。二是发端于上古的上巳节，带有浓重的巫术意味和性色彩，到理学兴盛的中古时期便只能被压制规范。当然，可能还跟当时皇帝不提倡有关。

七、花歌：异国边民中的习俗演绎

有学者研究认为，上巳节虽然在唐五代后退出历史中心舞台，却并不是无迹可寻。上巳节的演变消退有着三种轨迹：从汉族中心区域退走周边地区，至今仍丰富多彩地保留在少数民族地区；从宫廷和上流社会淡出，为民众接手，以林林总总的面貌名目保藏在民间的角角落落；漂洋过海，在韩国和日本都有上巳节习俗的影子。

中国南方及很多少数民族，都过三月三节，如朝鲜族、壮族、侗族、布依族、水族、毛南族、畲族等等，都以插花、对歌为节日的主要内容。比如流行在海南岛黎族地区三月三日的“孚念孚”节，其时，姑娘们戴上手镯项圈和脚环，小伙子穿上节日盛装，对歌游玩。广西壮族自治区则把三月三与纪念他们的歌仙刘三姐结合在一起，他们搭歌棚，赶歌圩，举行歌会，青年男女在热闹非凡的节日氛围中对歌，谈情说爱；云南大理白族三月三泼水节等。

韩国民间传说，三月三是燕子回归日，女人们三三两两，走出家门踏青，野餐时吃杜鹃花饼，喝杜鹃花酒和桃花酒，同时以蝴蝶占卜婚姻等等。日本的三月三就更为隆重，他们称之为“桃花节”“女儿节”。其时，他们有繁琐、细致、严谨的“曲水之宴”活动；有专门的阴阳师主持女儿节的相关仪式，参与者在供坛前品尝艾草糕和点心，祝福女儿健康成长。

【作者简介】

何 颖（1978-）女，陕西西安人，西北大学图书馆馆员.